樗栎

秦魂汉世(二)

然后嬴政进入了轮回。轮回是不确定的,也不受他控制。他就这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了,在东海边。他这一世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从万人敬仰的帝王变成了低贱卑微的农民的儿子。现在他已经不叫嬴政了,这个从周代甚至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统治这陇西几百年的姓氏,在二世的生命结束之后永久地在人世间消失了,变成了时空中飘散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现在叫沈不寻。

一天耕作以后,沈不寻坐在老槐树下,月光被树荫筛得破碎,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据他所知,秦帝国在很多年前已经死了,现在是汉帝国,统治它的人不姓嬴,而姓刘。真土的姓,不如姓嬴。这是沈不寻的第一反应。

起初的他无法理解这样宏伟的事业竟然断送于自己埋下的祸根,不过在沙丘病逝的那天,他看着李斯和赵高勾结的逼宫便能窥见往后秦帝国的样子。只是扶苏......

世人坐不到我的位置,自然无法理解我的眼光。然而,我过去总是俯视众生,如今我隐入众生之中,同样地仰视起我自己,我对于他们的憎恨感同身受起来。当然,这样的憎恨不是凭空而来,这少不了奸佞的推波助澜。秦朝廷里少不了嫪毐、赵高这样的人,本身一无是处,身居高位全靠心眼和谄媚;朝廷里少不了李斯这样的人,虽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可是他们的忠心一文不值。这样的蛀虫们最终把秦朝啃得只剩残渣。沈不寻想到。

前世作为帝王的记忆已经有些缥缈了,现在的沈不寻被辛苦的农耕生活奴役着。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只有帝王想着追求长生不死了。百姓虽然也担忧着老、病、死,但他们无时无刻不被生折磨着。生的艰辛不允许他们伤春悲秋,不允许他们顾影自怜。

 

东海郡忙起来了。大大小小的官忙的焦头烂额。官府没有透露消息,但想必是某些大人物要下来了。但是这和沈不寻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只是一个低贱的农民家的儿子,只是已经消逝的秦王朝的一缕残魂罢了。

大腹便便的郡长坐在官堂里手忙脚乱。当今的皇帝近日就要来东巡,这是东海郡最大的事,但陛下吩咐了不许声张,人也只能悄悄跟着保证陛下的安全。

而嬴政当初东巡时,金碧辉煌的龙船后紧跟着八艘楼船,船上除了少数官吏全是秦军,船队在水里穿梭,击破一阵阵巨浪。

官府的人翘首以盼,没有等到场面恢宏的军队,只有几座豪华的轿辇路过。人们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轿辇里是刚刚亲政不久的年轻帝王,眉宇似剑,目光如星。少年天子终于卸下重重的冠冕,只留束发,脱下龙袍,换上一身银白的衣裳。他比亲政任何一天都更年轻。

 

刘彻这次是来镇压叛乱的,七国之乱的火没有灭绝,从景帝时代蔓延到了元朔年间。本来不该皇帝亲自来的,可魏王远比其他宗亲更加棘手,刘彻也想见见他可以说是情同手足的魏王。

 

到了东海郡郊外,皇家的人正在休整兵马。

“陛下,”占星官缓缓上前说:“臣探查到此处有龙气。”

其实刘彻带着占星官是为了让他天气预报的,这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刘彻着实没想到。

他皱眉,似信非信地看着占星官良久,身子才向后仰,靠在座位上,语气轻飘飘的:“噢?龙气?那你倒是说说,除了朕,哪里来的龙气?”

刘彻心想,老天真没眼力见,就魏老五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哪有点龙的样子?

占星官懂得察言观色,上前一步说:“陛下息怒,龙气来源之处并非魏王宅邸,而是更遥远的东边。”

被占星官这么一说,刘彻便来了兴趣,东海郡是魏王辖地,既不是自己,也排除了这个单凭血脉的废物,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得到天的承认?他告诉占星官:“爱卿,那你带路吧。朕想看看传说中身带龙气的人究竟是谁。”

轿辇摇摇晃晃,在路过了一片片繁华的街市、涓涓的溪流和平坦的田埂以后,终于在占星官的示意下停住了。
“陛下,就是这里了。”占星官待侍从掀开帘子后上前行礼,告诉刘彻龙气就在这个地方。

这虽不是荒郊野岭,却也比穷乡僻壤好不了多少,这样的地方全是山野村夫,怎么会有龙气?

刘彻笑道:“爱卿说的龙是土龙还是水龙?莫不是诓我的吧?”

占星官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什么,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陛下且下轿,根据臣的推演和司南的指示,此处向南走便是。”

就这样,刘彻在那棵老槐树下,看见了打盹的沈不寻。

那一瞬间的刘彻怔住了。沈不寻穿的是最常见的粗布衣服,更衬出他的星眉剑目。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薄唇沐浴着落叶送来的秋风。

不寻常,平常老百姓能有这样的脸不寻常。刘彻突然觉得占星官这老小子不是在说胡话,也不想责罚他了。

沈不寻睡的并不熟,刘彻一下轿准备靠近他的时候他就醒了。面对这来路不明花枝招展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满是陌生与警惕。沈不寻对于这个男人殷切的眼神感到不适,他想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毕竟这也许是个土匪,但自己不是压寨夫人。

刘彻就看着沈不寻朝着田埂走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接下来对随从的太监说:“去给朕查查这个人。朕觉得他不简单。”

秋风吹得很苦涩,天气日渐转凉。今年闹了一次涝灾,全年没有什么收成,东海郡的好几个县都没办法按时按量交上税赋。可百姓们是没有选择的,只能在感叹老天无眼后默默承受着灾难掠夺过后的狼藉。也正是这样的背景,魏王撺掇民众造反便有了借口。魏王不像其他封地的王那样荒淫无度、贪恋酒色。相反,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十分懂得为人处世。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朝廷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剥夺他的爵位和封地。而如今的叛乱声势浩大,着实打了刘彻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的援军已经包围了魏王府,叛乱虽声势浩大,却也是乌合之众罢了。由利益聚拢起的团结,也可以用利益的瓦解。就在昨天的夜里,刘彻已经解决了魏王,在夜里萧瑟的风中,血最终慢慢黑。

“陛下,叛乱已经解决了,咱们应该回长安了吧?”随从说着,看着魏王府一片狼藉。

刘彻冷笑一声:“不过是杂碎,浪费朕的时间,只是东海郡,有些事还得朕亲自看看才放心。明早就出发回长安吧。”说完他便走出了王府大门,吩咐侍卫一把火烧了门上的牌匾。片刻,他又叫来贴身的太监,下令说:“明早回京之时,我要看到今日树下逃走的那个人。”

“敢问陛下,此人可是冒犯了陛下?按照例律,应当斩首啊。”太监说着扶了扶帽子,急忙要跑走去抓人。不料被刘彻一把喝住,他玩味的声音有一丝猎奇的意味:“朕怎么能落得一个苛责臣民的名声,还是关进内狱吧。事办得仔细一点,不要让人知道。”他的声音和锦帘一道落下,马车消失在夜幕里。


评论(2)

热度(39)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