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栎

秦魂汉世(前篇)

话说当年始皇帝春秋已高,费尽心力求一长生不死之药。也许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执念于江山永固。

依旧是一个深夜,一个和轮回之前没有丝毫不同的夜,天还是一样的黑,月亮在浓厚的云层里显得无力。沈不寻靠在老槐树下,他常常想起前世。

夜已经很深,秦朝严苛的刑法驱赶着大街上的人们,通明的灯火被打更声踩碎,就此偃旗息鼓,咸阳和帝国其他地方的大街上都空无一人。帝国陷入暂时的沉默的黑夜。

咸阳宫里灯火困倦地左摇右晃,那个名叫嬴政的年轻帝王仍衣冠整整地跪坐在案台前,旒珠在烛火里投下一道道影子。今日云中郡、雁门郡又有蝗灾,如此下去今年怕是又要欠收,各地已经有不满的声音,有些甚至集结起不小的力量准备起义。嬴政感到隐隐不安,这些无名小卒正如白蚁,一个两个不足为惧,可一旦心聚拢在一起,力量散向各地,便开始以微小却持续的努力动摇帝国的根基。

“陛下,夜深了,您该休息了。”老太监手托着拂尘,眼睛不止一次地虚虚地看向帝国的主人。而这帝王好像是仙,听不到凡人的声音,不知疲倦地盯着竹卷,好像要把什么看穿。老太监只好闭嘴,默默端来热茶放在案台上,再退回阶下。终于,嬴政胸前的竹卷已经悉数移到旁边,杯盏里的热气已经消失殆尽,嬴政在冷月的陪伴下回到寝殿,终于在黎明来到之前得到片刻休息。

夜鸟的啼叫把沈不寻的思绪从早已远去的时空中拉回,他恍然睁眼。

如今其实没什么不好,毕竟不用如前世一样,深夜遭受梦魇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在寂静的夜里惊醒。梦魇消失在轮回里,往事也被擦得模模糊糊。沈不寻已经快要记不起来前世的事了。起先有一只隐形的手,肆意搅动着沈不寻的记忆,他开始有些错乱,分不清前世的事哪些先、哪些后。再后来,从细枝末节开始,前世的记忆如退潮的水,渐渐消失在他的脑海。

 

他时常在人们的口述中知道自己前世的事。他前世的罪孽不厌其烦地出现在他今生的童年时代。人们总是谈论起离这个时代很远的人,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留下的遗产如鲸落深海,不断给予现在汉帝国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也深深地和汉代的百姓的血融在一起,成为每个人生活的一部分。

他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秦代始皇帝晚年迷信,求仙问道,四处搜寻炼丹巫术,又派出徐福、卢生等人去寻仙山、神洲的仙人,以求得长生不死之药。后来始皇帝鬼迷心窍,暴戾恣睢,民不聊生。再后来,大泽乡起义,是秦帝国摇摇欲坠的开始。噢,那两个土匪头子叫什么来着?沈不寻想不起来,却没有在脑海里掘地三尺,因为这两个人轻如鸿毛。还是继续讲讲童年听到的故事吧。其实也没什么传奇的了,甚至可以说乏味至极,不就是刘邦和项羽奔着同一个目标厮杀,最后前者赢了,然后百姓就从水深火热中被拯救了,高喊着汉帝国将所向披靡,穿越千秋万代。

沈不寻想起这个故事,他又想起了咸阳宫大殿台阶下跪着的那个瘦骨嶙峋的人——徐福。徐福终于从瀛洲回来了,这是徐福自己说的。嬴政没有说话,他等着他所需要的东西。那时的徐福和枯树叶没有什么不同,风轻轻吹动,他便发抖起来,低头行礼,说道:“陛下万安,臣徐福愧对陛下,瀛洲并无长生之药。”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可徐福已经能感受到利剑一般的目光悬在他的头顶,他急忙喊道:“陛下息怒,臣虽不得仙药,却得到一副药方,瀛洲仙师告诉臣,此方可练出仙丹,或有长生不死之效。”

嬴政的目光依旧凌冽冰冷:“朕怎么知道这吃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徐福闭口不言,全身颤抖起来。

几天以后,徐福暴毙于人迹罕至的深山,他的尸骨很久以后才被樵夫发现。他的身边有一个白玉的小瓶子,经过风与雨的冲刷竟半个埋在了地下。樵夫看见森森白骨,吓得屁滚尿流,连跑带爬地离开了,不久后又惊慌地回来了,两眼放光地将白玉瓶子刨出来。樵夫打开瓶塞,发现里面只是几颗黑色的东西。他将这些黑色的圆粒倒出来,然后将瓶子扔到背后的竹篓中,慌张地跑开了。樵夫不愿声张这一笔横财,也没有报官,毕竟荒郊野岭,毕竟死无对证。

后来许多方士知道皇帝陛下在寻求仙药,谁能给陛下仙药,陛下赏他以黄金万两。于是越来越多的方士如乌云一般聚在咸阳宫,沉浸在金碧辉煌的幻想中——自己真的能搞出些什么,然后衣锦还乡。但后来他们纷纷逃窜——皇帝陛下没有那么好骗,他让方士吃下自己练出的东西,检验方士的能力和忠心。第一批被如此对待的方士在咸阳宫待了三个月,然后被押进咸阳狱。第二批、第三批也是如此。后来陛下大怒,于是第四批被活埋,如今的朝代管这叫焚书坑儒,抹去了可恶的方士的罪有应得,放大了那凶残的帝王的草菅人命的行为。

皇帝陛下的生命如同一棵树,先是走过了郁郁葱葱的盛年,然后是红叶纷飞的中年,最后是形单影只的暮年。陛下第五次东巡时已经是病魔缠身,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徐福来。在沙丘行宫里,他吃下了用徐福的药方练出来的东西。当初事做的不明智,不应该把徐福扔进深山里,士兵已经找不到他的尸体了,他最后一丝生的痕迹被磨灭了,又或许是他成功了,他已经是不死之身,不再是徐福了。不管怎么说,陛下最后吃下了“仙药”。

沈不寻记得他死的时候,他的魂魄慢慢抽离出身体,那段时间他仿佛站在时空之外,然后他的魂魄看着他的身体被李斯下令抬走,埋进地下的大秦国。

然而他的魂魄还留在寝殿中,但他没有等多久鬼差便来了,鬼差说不知陛下为何独独保存了魂魄,要带他去见地府的王——嬴政忘了鬼差是不是叫那东西叫阎王。地府的王并非青面獠牙、面目可憎。那东西,暂且也叫他阎王吧,恭敬地对自己行礼。

“陛下这样的情况是很奇怪的,我从未见过。”阎王说。

“朕现在要如何?”

“陛下,您恐怕只能只能进入轮回了。否则您的魂魄只能永远留在您来的地方。”阎王说:“只是陛下魂魄完好且无坚不摧,只好带着这魂魄一起投生,后一世一生来便有记忆。”

 

然后嬴政进入了轮回。轮回是不确定的,也不受他控制。他就出生了,在东海边。他这一世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从万人敬仰的帝王变成了低贱卑微的农民的儿子。现在他已经不叫嬴政了,这个从周代甚至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统治这陇西几百年的姓氏,在二世的生命结束之后永久地在人世间消失了,变成了时空中飘散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现在叫沈不寻。

一天耕作以后,沈不寻坐在老槐树下,月光被树荫筛得破碎,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据他所知,秦帝国在很多年前已经死了,现在是汉帝国,统治它的人不姓嬴,而姓刘。真土的姓,不如姓嬴。这是沈不寻的第一反应。

起初的他无法理解这样宏伟的事业竟然断送于自己埋下的祸根,不过在沙丘病逝的那天,他看着李斯和赵高勾结的逼宫便能窥见往后秦帝国的样子。只是扶苏......

世人坐不到我的位置,自然无法理解我的眼光。然而,我过去总是俯视众生,如今我隐入众生之中,同样地仰视起我自己,我对于他们的憎恨感同身受起来。当然,这样的憎恨不是凭空而来,这少不了奸佞的推波助澜。秦朝廷里少不了嫪毐、赵高这样的人,本身一无是处,身居高位全靠心眼和谄媚;朝廷里少不了李斯这样的人,虽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可是他们的忠心一文不值。这样的蛀虫们最终把秦朝啃得只剩残渣。沈不寻想到。

前世作为帝王的记忆已经很缥缈了,现在的沈不寻被辛苦的农耕生活奴役着。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只有帝王想着追求长生不死了。百姓虽然也担忧着老、病、死,但他们无时无刻不被生折磨着。生的艰辛不允许他们伤春悲秋,不允许他们顾影自怜。

 

东海郡忙起来了。大大小小的官忙的焦头烂额。官府没有透露消息,但想必是某些大人物要下来了。但是这和沈不寻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只是一个低贱的农民家的儿子,只是已经消逝的秦王朝的一缕残魂罢了。

大腹便便的郡长坐在官堂里手忙脚乱。当今的皇帝近日就要来东巡,这是东海郡最大的事,但陛下吩咐了不许声张,人也只能悄悄跟着保证陛下的安全。

而嬴政当初东巡时,金碧辉煌的龙船后紧跟着八艘楼船,船上除了少数官吏全是秦军,船队在水里穿梭,击破一阵阵巨浪。

官府的人翘首以盼,没有等到场面恢宏的军队,只有几座豪华的轿辇路过。人们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轿辇里是刚刚亲政不久的年轻帝王,眉宇似剑,目光如星。少年天子终于卸下重重的冠冕,只留束发,脱下龙袍,换上一身银白的衣裳。他比亲政任何一天都更年轻。

 

刘彻这次是来镇压叛乱的,七国之乱的火没有灭绝,从景帝时代蔓延到了元朔年间。本来不该皇帝亲自来的,可魏王远比其他宗亲更加棘手,刘彻也想见见他可以说是情同手足的魏王。

 

到了东海郡郊外,皇家的人正在休整兵马。

“陛下,”占星官上前说:“臣探查到此处有龙气。”

原本带着占星官是为了让他天气预报的,这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刘彻着实没想到。

他皱眉,似信非信地看着占星官良久,身子才向后仰,靠在座位上,语气轻飘飘的:“噢?龙气?那你倒是说说,除了朕,哪里来的龙气?”

刘彻心想,老天真没眼力见,就魏老五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哪有点龙的样子?

占星官懂得察言观色,上前一步说:“陛下息怒,龙气来源之处并非魏王宅邸,而是更遥远的东边。”

被占星官这么一说,刘彻便来了兴趣,东海郡是魏王辖地,既不是自己,也排除了这个单凭血脉的废物,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得到天的承认?他告诉占星官:“爱卿,那你带路吧。朕想看看传说中身带龙气的人究竟是谁。”

轿辇摇摇晃晃,在路过了一片片繁华的街市、涓涓的溪流和平坦的田埂以后,终于在占星官的示意下停住了。
“陛下,就是这里了。”占星官待侍从掀开帘子后上前行礼,告诉刘彻龙气就在这个地方。

这虽不是荒郊野岭,却也比穷乡僻壤好不了多少,这样的地方全是山野村夫,怎么会有龙气?

刘彻笑道:“爱卿说的龙是土龙还是水龙?莫不是诓我的吧?”

占星官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什么,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陛下且下轿,根据臣的推演和司南的指示,此处向南走便是。”

就这样,刘彻在那棵老槐树下,看见了打盹的沈不寻。

那一瞬间的刘彻怔住了。沈不寻穿的是最常见的粗布衣服,更衬出他的星眉剑目。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薄唇沐浴着落叶送来的秋风。

不寻常,平常老百姓能有这样的脸不寻常。刘彻突然觉得占星官这老小子不是在说胡话,也不想责罚他了。

沈不寻睡的并不熟,刘彻一下轿准备靠近他的时候他就醒了。面对这来路不明花枝招展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满是陌生与警惕。沈不寻对于这个男人殷切的眼神感到不适,他想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毕竟这也许是个土匪,但自己不是压寨夫人。

刘彻就看着沈不寻朝着田埂走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接下来对随从的太监说:“去给朕查查这个人。朕觉得他不简单。”

秋风吹得很苦涩,天气日渐转凉。今年闹了一次涝灾,全年没有什么收成,东海郡的好几个县都没办法按时按量交上税赋。可百姓们是没有选择的,只能在感叹老天无眼后默默承受着灾难掠夺过后的狼藉。也正是这样的背景,魏王撺掇民众造反便有了借口。魏王不像其他封地的王那样荒淫无度、贪恋酒色。相反,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十分懂得为人处世。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朝廷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剥夺他的爵位和封地。而如今的叛乱声势浩大,着实打了刘彻一个措手不及。

 

朝廷的援军已经包围了魏王府,叛乱虽声势浩大,却也是乌合之众罢了。由利益聚拢起的团结,也可以用利益的瓦解。就在昨天的夜里,刘彻已经解决了魏王,在夜里萧瑟的风中,血最终慢慢黑。

“陛下,叛乱已经解决了,咱们应该回长安了吧?”随从说着,看着魏王府一片狼藉。

刘彻冷笑一声:“不过是杂碎,浪费朕的时间。明早就出发吧。”说完他便走出了王府大门,吩咐侍卫一把火烧了门上的牌匾。片刻,他又叫来贴身的太监,下令说:“明早回京之时,我要看到今日槐树下逃走的那个人。”

“敢问陛下,此人可是冒犯了陛下?按照例律,应当斩首啊。”太监说着急忙要跑走去抓人。不料被刘彻一把喝住,他玩味的声音有一丝猎奇的意味:“朕怎么能落得一个苛责臣民的名声,还是关进内狱吧。事办得仔细一点,不要让人知道。”他的声音和锦帘一道落下,马车消失在夜幕里。

-------

沈不寻睡的很浅,当铁甲银盔的士兵们碰到他的时候他就醒了,对于士兵们把他抓走了事情不明所以。不过茫然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镇静,他问:“你们是官府的人,为什么抓我?”

士兵们像机械一样只会动作不会发声,于是沈不寻被士兵们架着押进了轿辇——陛下吩咐不要用囚车。就这样,沈不寻借着刘彻的军队回到了陇西,一路上他都不断地接近咸阳,他前世的家。

 

车队到了长安以后便不再前进,沈不寻终于闻到了这一世从未接触过却又十分熟悉的空气,属于陇西的空气。然而沈不寻看不到这一切。他是名义上的囚犯,但是没有穿囚服、做囚车,只是被一块黑布蒙上了眼睛,手上绑着麻绳,在士兵的押送下进了内狱。

内狱是不为人知的地方,除了皇帝和窦太后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从前消失的官员最后进了哪里。大臣们不是没有猜测过,但在皇帝的威严之下没有人敢当众质问,所以就造成了这样一种状况:大家心知肚明有一座监狱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而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进去。如今窦太后已经作古,皇帝亲政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控了内狱。所以内狱是汉宫中比未央宫还安全、比冷宫更折磨的地方。

 

沈不寻被困在阴暗的牢房里,不知道过了几天,才听见不同于狱卒的脚步声。黄色的灯光使唤影子探路,喝醉似的摇摇晃晃地前进。他眼前的黑布被解开,远高过头顶的天窗中白色耀眼的日光闯进来,直直刺入他的眼睛。沈不寻立刻闭上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白玉一样的手在白昼的润色下与阴暗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那天槐树下一身贵气的人,很像当初的自己。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关进来。”沈不寻语气不善,他没有询问什么,只是命令你做出回答。

“你不妨猜猜看,你猜对了,我就放你出去。”刘彻笑道。他命令随从把牢房打开,坐在沈不寻监狱的床上,期待着端坐在地上一角的人的回答。

沈不寻没有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我没有回答你问题的义务。”

刘彻笑意更深,他问:“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我不知道愚人的脑子怎么长的。”沈不寻说。

“哈哈哈哈哈,”刘彻站起来,双手放在背后,面对着沈不寻:“我的占星官说你的身上有龙气,岂不是说你会颠覆刘家的江山?像你这样的祸患,你说说我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呢?”

“龙气?你是如今的皇帝?”沈不寻的目光对上刘彻的目光,随后又笑道:“你的巫士是个配位的人,如果我是你,我用黄金万两赏他。”

换做一般人听说皇帝把自己抓走,或是担心小命不保而大惊失色,或是想用小聪明换自己今生发达而贼眉鼠眼。这样冷静地跟皇帝说话而声音中没有丝毫惧怕的,即使是久居其位的大臣也没有人能做到。沈不寻的语气告诉刘彻:我和你不是平起平坐,更不是奴颜婢膝,而是我对你居高临下。

“噢,你不怕我?”刘彻更有兴趣了,他知道这人绝对不一般。

“竖子而已。”沈不寻只说完这句话,便把头别过去,面对爬满青苔的潮湿的墙壁,再不看向刘彻。他以这种方式下达逐客令——你快走,别烦我。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交谈就这样草草终了,但显然不愉快的只有沈不寻。刘彻在震惊和慌乱的同时又有一丝兴奋。

银杏附和着冷涩的夜风,在秋的呼唤下挥舞片片金黄。金色的蝴蝶乘风盘旋,最终跌落在未央宫的瓦檐上、宫池里、石阶下。熬夜是帝王勤政爱民的必修课。刘彻今天又是夜深了才躺下,不过今天的内容并不是家国大事,只是一个人,一个在阴暗的牢房里对他置若罔闻的人。

这样一个人绝不是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是刘氏宗亲,所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手上拿着太监刚刚送来的竹简,就着灯火细细端详上面的内容。

“沈不寻,东海郡焱县人,家中世代为农。”低声念着竹简上的字,随即又感到奇怪地笑了出来:“世代为农?我看他不像匹夫庸民,倒像张文成、萧文终。”

皇帝陛下夜不能寐,他决定还是晾着沈不寻几天。然而第二天他就把自己昨天下的命令当做废话了。还是同样的黄昏,同样阴暗的路,他通向同样一个冰冷如寒玉的人。

这次刘彻没有着急开口,只是让太监把烛火点着,然后静静地坐着。沈不寻起初看了他一眼,随后也不再理会他,独自坐在角落干自己的事情。直到红蜡渐渐融成烛泪,牢房中都是寂静无声的。

直到很晚很晚,月亮已经到了正空中,沈不寻从墙角站起来,拍了拍囚衣上的尘土,走到床前。仍旧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刘彻说:“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了。”

“你难道想往后余生都在这间牢房里度过吗?”刘彻双手抱胸,抬头看向沈不寻。

沈不寻同样看着他:“你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放你出去同样没意思。”刘彻回答到。

“那你就继续把我关着吧。”这是刘彻第二天得到的回答。

如此反复了几天,刘彻觉得没有意思了,怕不是要冷落他几天。等人在封闭环境下多待几天,那时孤独已经侵入了人的骨髓,什么样的信息也许都能套出来。

刘彻处理完政务已经是深更半夜。还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情况。但是五前几次的冷眼相对不同。沈不寻睡着了。但眉头总是紧锁着,人爷很不安分。刘彻站在牢门边,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沈不寻嘴里的念念有词。等他凑近一听,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李斯……你……你终究不能和韩……韩非相比。”

“扶苏,你太软弱了……区区考验你都……受不住”

李斯、韩非、扶苏。这三个人的命运紧紧围绕着另一个使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嬴政,统一六国的始皇帝陛下。

 

刘彻听了沈不寻梦中的呓语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脑子里如惊雷炸开。他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口吻在梦里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的传召使占星官被迫从美妙梦境中抽离。深夜里陛下还未解衣,见到占星官便立刻摆摆手表示免去礼数,开口便问:“爱卿如何看待一个人在梦里把自己说成是已经死去很久了的人?”

沉默半晌后,占星官做礼回答到:“臣早年间在枺山学习占星术时曾听闻有一种法术能使魂魄滞留人间,不死不灭,即使轮回也无法摧毁前世与今生的羁绊。或许陛下想问的是这个?”

占星官看见皇帝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随即说道:“不死不灭?”听上去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但可以确定,皇帝陛下正值盛年便表现出对死生之事的控制欲。

“陛下,臣也只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还未可知。”占星官急忙补充道。

可是刘彻已经不想再听了,对他来说,“不死不灭”四个字已经能让他兴奋一整个晚上了。

 

第二天沈不寻便摆脱了潮湿阴冷的牢房,转而被囚禁在未央宫的偏殿。他隐隐感觉不妙。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昨晚的梦呓已经把自己出卖了个彻底。

当今的掌权者和凌空的月亮一同到来。不同的是他玩味的神情改变了。现在这个小儿的眼里满是审讯和兴奋。

大殿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夜莺啼叫,一切也都是静止的,只有香炉里的烟时不时扭动着向上飘散。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开口,各自沉默了良久。

“朕知道你是谁,前帝国的主人。”刘彻打破了沉默。毕竟沈不寻也不知道自己露馅了,如果他再不说话,可能一整晚他们也不会说上一句话。

但沈不寻的惊讶的神情很快就被平静所淹没了,他还是那样一副表情,哂笑着回答:“你也不是太蠢。”

窗外闯进的夜风吹动着珠帘,带走了这样轻飘飘的两句话,仿佛这样的谈话不曾出现过。又是一阵良久的缄默。

刘彻走进沈不寻,添上将熄的烛火,就着烛光看向他,问道:“我听说你是不死不灭的。”

“哦?你想知道原因?”沈不寻戏谑地笑起来。

刘彻显得很坦然,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会不想知道原因。”

“很遗憾,我不知道,知道原因的人早已经灰飞烟灭。又或者他也拥有不死不灭的能力,游荡在这世间。我不知道。”沈不寻回答,他又说:“比起这个,我想知道你要如何处置我。我对你而言,好像是如芒在背。”

“你想多了。”刘彻笑着摆摆手,回答道:“这样的大治之世,百姓安居乐业,谁会想着推翻重来呢?始皇帝陛下嘛,残暴恣睢,滥杀无辜,穷奢极欲,又有谁会愿意影从呢?陈胜吴广固然英勇,可没人愿意舍弃安稳生活去效仿呀。”

沈不寻若有所思地说:“那我对于你而言没有用了。你想杀我,还是放我?”

“当然不是。”刘彻摇头,否定了沈不寻刚刚的提议:“你怎么也算是先辈,先祖曾经也跪拜在你的脚下。如今这样也算半个仙人,我当然是要把仙人留在皇宫。”

沈不寻倒是一脸无法理解:“我不理解这对你有任何好处吗?”

“你的提议对我也没任何好处啊。”刘彻反驳,“你活在我的控制之下,就是最好的对策。”

但众所周知,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的。结果显而易见,并非刘彻掌控了沈不寻,反而是沈不寻掌控了刘彻。

沈不寻在大殿内,对于一些政事刘彻无所谓让他听见,反正做决策的是自己嘛。始皇帝有再大的威风也是在秦代的时候了。

然而刘彻只是个刚刚亲政的年轻帝王,对于很多事情决策的把握无法匹敌已经用不同的视角观察了这个世界的始皇帝陛下。就比如刚刚沈不寻便对刘彻投来啧啧声并且摇了摇头:“你让张汤这样做是欠妥的。既然是各个郡的拉扯,中央不能轻易表现立场。”

像这样的场景几天里总是不断出现。显而易见的,皇帝重新变成皇帝。刘彻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法之天下,儒之教化。帝王是独裁专权的,但共同的目标和令人满意的、还没有威胁的同伴总是给他一种不孤独的感觉。

 

这天夜很深,勤勉的帝王才刚刚走进偏殿准备合眼,而旁边那位一百来岁的仙人已经深深坠入梦乡。唉,毕竟不是自家江山,不必操这闲心啊。可这几天刘彻总发现沈不寻说梦话,而内容没什么新鲜的,都是与他前世有关的人的名字。可他记得沈不寻告诉他,自己前世的记忆已经淡去很多了,有时即使刻意去想,也记不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沈不寻在每一个梦里都经历着前世回忆的凌迟——他的神情总是很痛苦。

“喂,”刘彻试图叫醒他,不料沈不寻受了惊突然坐起来,不分由说地紧紧掐住了刘彻的脖子,就算指尖已经泛白,他的表情依旧狰狞,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刘彻用力地挣脱开沈不寻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而一旁的沈不寻也没好多少,身体一抽一抽的,还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终于等沈不寻冷静下来,刘彻听见的这一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你遇上梦魇了,我想叫醒你。你......”刘彻继续未说完的话:“你好像经常梦魇。”

“嗯,最近又反复了。我原来不知道这该死的记忆原来是这样折磨人。我都死过一次了,它仍然不放过我。”沈不寻回答。

良久良久宫殿里没有声音,直到沈不寻主动开口:“我梦到了好多人。扶苏、盖聂、韩非......好多好多离我远去的人......甚至是吕不韦。”

“我最近时常感觉我是被抛弃的那个。从前的我太强悍霸道,丝毫不会又这种想法。我最近的情绪总是反复无常。就在刚刚,我梦见盖聂和他的出走。不论我花多少兵马,追不回他对我曾经的忠诚。我的前世就是这样,逐渐和所有人分道扬镳,最后帝国也离我远去,我只是一缕残魂,独留世间。”沈不寻背对着刘彻说。

刘彻知道沈不寻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因为他从不主动说这么多话。

但刘彻深知自己帮不了他什么,毕竟在这个梦魇里,他只是个局外人。

“你接着睡吧,朕守着你。”

洒满清辉的夜美丽而漫长,刘彻仍然醒着,沉入自己的思绪。这时老太监走进来,行过礼后正要说话,被刘彻止住。等到老太监跟着刘彻移步到正殿,老太监才开口道:“陛下,长平侯求见。”

卫青?这时候他来做什么?莫不是北方匈奴又不安分了?刘彻想着也只能是这些事,吩咐老太监传卫青上来。

“臣卫青,拜见皇帝陛下。”大殿中央的青年人利落地行礼,得到皇帝应允后直直地站起来,神色从来是凝重的。

刘彻问:“爱卿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卫青双手作揖,随后抬起头,说道:“臣得到军情,北方匈奴正厉兵秣马,也许不日将发动进攻。每每念此,臣不愿再待在长安,恳请陛下下令让臣回到北方,和蛮族决一死战。”

“爱卿骁勇善战,不要总把“死”挂在嘴边。区区一个右贤王,要不了你的命。”刘彻摆摆手,扯嘴笑了笑,随后表情也消失了,他说道:“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容朕再考虑考虑。”

 

“怎么了?”

卫青才刚刚走出宫门没多久,刘彻正思考着卫青所说匈奴一事,沈不寻便从后面走出来,慢慢走上台阶。

刘彻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往上跳了一下,看清来着是谁,才放下心来。

“你没睡?”

“我睡不着。”沈不寻摇头,然后问刘彻:“所以呢,刚刚那个人看上去是武夫,我猜是边防的事。百越已经并入秦朝,想来想去只有北方的蛮族。”

刘彻说:“那你猜得挺准。”

谁知道沈不寻竟然向他投来了鄙视的目光:“区区蛮族你都搞不定,还能让他们苟活到现在?”

刘彻百口莫辩,他看向沈不寻正想为自己说几句话时,看见沈不寻垂着眼,手指相互搓着,又陷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自语:“若是蒙恬在,必不会让这帮竖子如此猖狂。”

他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想起了那些已经从时空意义上都离他远去的人。随后沈不寻缓缓走近刘彻,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带一点不知道是请求还是命令:“如果开战,让我去漠北。”

这声音在刘彻的脑子里一遍遍回响,他开口:“你为什么去?你以什么名义去,去了能干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像个幽灵,是不可能对军队发号施令,你也不可能对刚刚那个年轻人公开我的身份。你放心吧,我只是想去看看,替蒙恬,看看。”声音断了一下,随后又响起:“就是这样,我不管你用什么借口,把我安排进去。我知道你会出兵的。”

就这样,几天之后,皇帝陛下命卫青出征匈奴。卫青出征前受到陛下亲召——送给他一个军师,并且嘱咐他:“他不会对你的计划有任何妨碍,让他平安回来。”

 

史书上这样记录卫青的这次出征:元朔五年春,令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匈奴右贤王当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骑数百驰,溃逃北去。

即使是春天,漠北的风依然强悍如刀,与盔甲相撞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声。军队越靠近边关,便越是萧条,除了长城如孤独的龙一般镇守于此。这地方几乎不见人烟,日光也被黄沙染成更浓郁的金色,笼罩着朔漠。军队像一条银灰色的蛇一样在漠北的黄沙里蜿蜒前行,直到天色暗下来,卫青才下令安营扎寨。

沈不寻从帐篷和炉火的保护中出来,就碰上了夜里寒风的叫嚣。他倒了一壶水代替酒,洒在散着寒意的月光下。他一人独坐良久,看见那位将军向自己走来,他很像蒙恬。

“皇帝陛下派你来漠北吗?你看起来很脆弱。”年轻的将军开口问,沈不寻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他没有看卫青:“我只是替一个人来看看。你大可放心。”

“什么人?”

“一个蠢人。真是太蠢了。”沈不寻摩挲着水壶,声音更低了一点,带有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只知伤地脉,不知伤了佞臣心。”

沈不寻难得主动向别人开口:“你想怎么办呢,这一仗必须打,可咱们的军队可拖不下去,据我所知这次很多都是没几年军龄的新兵,首先就塞外严寒这点,就不给我们留时间。”

“我知道,可这次是蛮族先向我朝挑衅,想必是装备齐全,我本想偷袭,可他们严防死守,我找不到机会下手。这种事应该一击毙命,否则就是打草惊蛇。”卫青说。

沈不寻问他:“水如果静止了,就该搅一搅。你不想点什么别的办法?让他们内部松懈下来。”

卫青听着眼前人说的话,觉得这人不简单,他说:“愿闻其详。”

“我一路上对现在的蛮族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他们的王是个不中用的纨绔,一切事宜是他们的大臣格鲁做主的,包括这样严防死守的军事方针。”沈不寻在向卫青确认自己所了解的信息无误后,继续道:“如果是我,我会收买他们的萨满。格鲁虽得人心,但在所谓神的旨意面前,他不值一提。匈奴人会选择他们的信仰。”

说完他便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黄沙,独自向帐篷走去。

几天后,匈奴的萨满巫师向王和大臣们展示了自己得来的神谕:格鲁会给蛮族带来危机。于是匈奴人为了永绝后患,竟然在格鲁不知道的情况下对他下了杀令。而格鲁此时正在巡视防守,突然被通知回去送死。他奋力反抗着,却被夸大和误传成他要造反。匈奴王加派了兵力在内斗上,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格鲁身首异处。

格鲁一死,他的方针自然被推翻,夜里大漠寒潮未褪,匈奴军队的防守和巡视便松懈了下来。就是此时卫青率领骑兵攻占了王庭。右贤王逃走了,留下溃不成军的士兵。

卫青和沈不寻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些人必须杀,否则放虎归山,这些人又将成为威胁汉朝的祸患。沈不寻是目睹了这一杀俘的过程,不过他眼里的平静让即使身经百战的卫青也为之一惊。卫青看见的场景是这样的: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站在自己旁边,冷眼看着匈奴的战俘一个个失去呼吸,但是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像是刺入战俘身体的第二把剑。

“犯我国土,虽远必诛。”任谁也不能毁掉这片虚弱的土地所渴望许久的和平。让中原陷入动荡的人,不管有心无心,都只能提前去死。

 

大捷后便是班师回朝,卫青被皇帝拜为大将军,而匈奴被打得畏畏缩缩,不敢轻易来犯。

刘彻在得知大军顺利回朝后,迫不及待地问太监:“那沈不寻呢?他怎么样?”

“承蒙关心,我安然无恙。”沈不寻嘴角扬起一抹笑,走进大殿向刘彻简单行了礼。

刘彻终于看见他平安回来,但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听卫青说,这次多亏你,他才能找到机会突袭。”

“当然,我天生是为江山而生的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刘彻笑了,沈不寻这一去一回,好像不似从前愁眉紧锁了。他说:“晚上我们去喝酒吧。朕好久没有想喝酒过了。”

当然,他首先是收到了沈不寻嫌弃的表情:“我要睡觉的。”

但他锲而不舍:“你就当陪陪我,我难道不值得你舍弃一晚上睡觉的时间吗。”

最终他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行吧。”

 

如刘彻预期的一样,从前的月下独酌变成了两人推杯换盏。

“你知道吗,你去漠北的时候我担心的要死,刀剑无眼,你万一......”刘彻喝了一口酒,对沈不寻说道。

但沈不寻打住了他,反驳道:“你说什么呢,前世盖聂教给我的剑术,我可还没忘。”

想到盖聂,沈不寻又摇头,自嘲地笑了:“只是近我十步者,再无佩剑人。我从愤怒中清醒过来,才明白他的出走是同道路尽后的分道扬镳。”

“只是一个剑客罢了,这世上武艺高强的人有很多。”刘彻说。

“世界上武艺高强的人是很多,但是曾愿意真心保护我的,就只有他一个。也许你没有过那种时候,那种有人跟你同心协力实现愿景的时候。”沈不寻转过头看刘彻,月光下他眼睛里满是遗憾:“但最终他们都化成云化成雨,只有我独留人间。”

实际上刘彻从小并非天选之人,他的童年不比嬴政好多少,熬过了窦太后才获得自己作为帝王的权力。一路上他受尽冷眼,只有孤独如影随形。亲政后,他的改革措施也并不得旧派势力的认可,他也时常怀疑自己的措施而彻夜未眠。直到最近,他体会到刚刚沈不寻所说的那种“有人和你同心协力”的感觉。他暂时摆脱了形单影只的政治孤独。

“我也许能理解你。”他不自觉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沈不寻只是笑,不置可否。

沈不寻看着汉宫的瓦墙,就像一张复杂的大网,从各种意义上把人困在其中。一边抗争着,一边习惯着。他看着眼前人,就是在看着后继者,即使改朝换代,总是有人会怀揣缔造太平盛世的理想。他不知道过去和如今的方法是否能奏效,不知道帝国的框架是否会厦倾灯尽,不知道千百年后的人间会是怎样。

当然他同样不知道身边的人趁他出神时,试探性地靠近了一点,饱含深情地看着他,仿佛这样能永远地留住他。只是刘彻最终只是紧紧握住拳头,按捺住了自己,让夜以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他只是没想到不久后的一场刺杀,杀死了他的月光。

 

“陛下,光禄大夫休达尔求见。”老太监说。

沈不寻疑惑地看向刘彻:“休达尔?不是中原人?”

“这说来话长。”刘彻回答:“当初摩格屠还是匈奴王,他是摩格屠的第三个儿子,摩格屠兵败以后他就归顺了,他十分能训马,我便留他下来。”

他又对远处太监说:“你让他进来。”

“启禀陛下,臣近日得到侍郎李渠勾结地方藩王的证据。”他的声音堪比洪钟,即使身着中原的服装,休达尔的高壮和野蛮也没有被掩盖。

“证据?你倒说说看什么证据?”刘彻说。

接着休达尔就慢步走了上来,逼近案台时,他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向刘彻的方向刺去!

屏风后的沈不寻看着尖利的刀刃像刘彻飞奔去,立马出来推开了刘彻。场面变得有些混乱,刘彻从侧面退开躲避了休尔达的攻击,却发现沈不寻也被卷了进来。他知道沈不寻需要剑,没有剑他坚持不了多久。此时休尔达放弃了攻击沈不寻,转而寻找刘彻。只是沈不寻也顺着刘彻的身影,死死地挡在他前面。

“啊!!”

等到刘彻终于找到了一把剑,休尔达已经用手掐住沈不寻的脖子。利刃就这样刺入沈不寻的身体。

刘彻看着鲜血从沈不寻的胸膛奔涌而出,他带着悔恨地长号,双眼映着血光,把剑刺入休尔达的背部。

他推开休尔达,此时禁军终于赶到未央宫的内殿,剑姗姗来迟的结束了休尔达的生命。但刘彻眼里只有那个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人。沈不寻痛的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刘彻抱着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随后又捧着他的脸,竭力地想确认沈不寻是否活着。

趁着由生到死的短暂时间,沈不寻用尽力气捏了刘彻一下,告诉他:“我想回咸阳。”然后他的生命就和声音一起消失了。这次他已经魂飞魄散,没有看到鬼差。

巨大的变故来临后,人会变得恍惚,不相信自己仍在时间里被迫前行,无数次认为自己仍能停留在过去。刘彻相信沈不寻只是睡着了,自己还是要守着他,不然他又做了噩梦怎么办呢?

对,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自己必须守着他。这是刘彻对自己撒的谎,直到沈不寻的尸骨凉透,谎言才被无情地揭穿。

老太监听风猖狂地在宫苑游走,吹过未央宫前的花与树,吹过寝殿内的幕帘,吹过早已凉透的血,彻底把它变成触目惊心的污渍。皇帝陛下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在那人的棺椁前守着,而是独自坐在宫墙上。陛下变得沉默起来,很久很久后才他的嘴唇微动,老太监认为陛下是要吩咐些什么,便凑近去听,然而他只听到陛下刻着悲伤的感叹:“他还是没能活到白首之日。我也不知道以什么名义埋葬他。”

最终那个伟大的灵魂没能走出盛年,在元朔五年的春寒料峭中永远闭上了那双眺望华夏的眼睛。

 


评论(9)

热度(149)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